真實帶著優奈前往位於東京都文京區的東京大學附設醫院。

途中,因為已經是中午用餐的時間,所以真實買了二人份麵包果腹充飢,不過就在優奈打算享用時,真實卻這麼說:「等妳看完驗屍報告後晚點再吃,或是吃了就不要去。」

優奈覺得被真實瞧不起,如洩恨般大口咀嚼流著濃濃的鮮紅色草莓果醬麵包:「如果上杉先生是因為昨天那件事,我必須要慎重澄清,那是因為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所以看到日下三四的屍體時,才會覺得不舒服!」優奈氣鼓鼓的紅潤臉頰,嘴角還沾著紅色果醬,像極了賭氣的孩子。

真實笑著指向優奈的嘴邊,她伸出小巧的舌尖輕輕劃過,真實仍指著同一地方,優奈改用小姆指擦掉,依舊沒有擦乾淨。

「別動。」真實伸出食指輕輕觸碰在優奈的紅唇邊替她抹掉。

「多管閒事!」優奈毫不領情撇過頭,看著街道外流竄的景色,雖然還是大口咬著麵包,卻很小心不讓果醬再次沾上唇角。

 

用完餐後,兩人來到東大醫院。

真實領著優奈在地下室繞一圈,走到最深處的研究中心。

當真實準備推開研究中心的門時,向身後的優奈打了個手勢,叫她不要出聲,然後兩人小心翼翼走進去。

最先映入優奈眼簾的,不是映像中的太平間,放滿一排排等待驗屍或認領暫置的遺體,反倒比較像科學研究中心與標本展覽。

鐵架以Z字形間隔排開,架上擺滿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瓶中裝有各形各色不知名的標本,因為標本液混著不同濃度成份的福馬林,所以罐中的標本與液體顏色呈現不同的樣貌。

有些是綠色、黃色、褐色,有的是紅色、透明色、藍色,各種顏色的液體裝飾五顏六色的標本體,呈現另一種色彩亂調的美感。

不過這啻是前面數排擺放的不知名植物、礦物標本,再加以進入研究中心時,雖然有些淡淡的化學藥劑的刺鼻味道,但實際上一入鼻卻有著清新淡涼的香味,很像薄荷的芬芳。

這樣的景觀,頓時令優奈產生研究中心並不恐怖的錯覺。

只是這個念頭剛從優奈腦海中閃過,接下來看到的不再是瑰麗多變的礦植物標本,而是人體、動物與不成形狀的器官標本,伴隨而來的還有強烈刺鼻的福馬林味道,原先還散發淡淡的薄荷香味被另一股凌駕福馬林的濃烈氣息所驅離,優奈無法辨別那是什麼味道,不過她已經開始後悔不該吃中餐,尤其是流著鮮豔奪目的紅色草莓醬麵包。

兩人走到研究中心的中間區域,置放樣本的鐵架擺設不再以Z字形排列,而是向兩側牆壁貼齊,中間置放三組完整配備的手術台,後方左側有數排冰櫃與一大片透出綠色波光的玻璃,右側則是辦公桌與書櫃,底側是整排放著實驗器材的長形桌。

有個矮小的白髮老人背對真實與優奈,老人在底側一排的實驗桌前,將各種燒杯、量筒、三角瓶、離心管裡面閃爍鮮艷顏色的液體倒入樣品瓶,然後拿起攪拌棒攪伴。

 

真實右手悄悄搭上白袍老人的肩膀,老人嚇一大跳,整個人幾乎彈起來,趕緊拿塞子堵住瓶口,然後緩緩轉身。

老人滿臉皺紋,眼皮下垂得都快要睜不開眼睛,腰背也挺不直,他板著一張臉瞧向身後兩人。

「老頭!好久不見。」

「他媽的,既然是你,幹嘛不早點出聲!」老人一看是真實竟破口大罵,他隨即挺直腰,眼皮張開露出爍亮的眼神,剛才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全然不見,然後對著站在真實後面臉色慘白的優奈說:「門口左轉是廁所。」

面容早已蒼白的優奈,為了面子拼死拼活忍住作嘔的不適,只是愈走進中心深處,一股莫名的味道愈發強烈,令她的腦袋愈加昏眩,此時聽到老人的話如獲赦免,匆匆逃離研究中心。

「怎麼帶了個看不慣標本的小妞來這裡約會?」老人環視周遭的標本詢問。

「老頭,優奈是織田總一朗叔叔的女兒,現在是我的助理,將來想透過特考成為刑警,說不定你們未來還會有所交集,所以請你多多擔待。

還有,你這地方可不是尋常人敢進來的,那個第一次來的人不是看到這些標本都嚇得奪門而出。」真實指著眾多瓶罐中的一個被剖半的人臉,眼珠無神直視前方。

被真實稱作老頭的人正是大宮教授。

大宮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身高只比真實高一點,留著一頭茂盛的銀髮,濃密的白色八字鬍,左手常拿根拐杖。

實際上大宮的身體很健朗,根本不需要拐杖,只是大宮卻這麼解釋:「拿拐杖看起來很有英國的紳士格調吧!不是嗎?」

真實聽大宮這麼說,懷疑他說不定連銀髮白鬍都是刻意染色,就只為了讓人感覺他有紳士風度的錯覺。

在很多人眼裡,法醫這個職業是較令人避諱,有時還會叫人誤會從事法醫的人都是很怪異的人,這是一個錯誤的觀念。

不過對大宮而言卻是事實。

因為大宮是一個性格獨特的人,他是一個擁有法律、醫學、生物、化理四學位的教授,卻獨獨鍾情於研究古怪生物,而這一切的起源,來自於研究中心最深處所置放的一件標本生物。

有關這個古怪生物的來歷、種族都是一個謎,一開始是被泡在酒精混福馬林的透明防腐液中,之後防腐液發生質變,變成現在有如泛光綠湖的顏色,古怪生物卻完全消失在防腐液中,然而在某些時刻,綠湖又變回透明色時,蜷縮的四公尺生物再次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是多麼有趣的變化!」大宮認為自己就是為了探尋這個神秘物種的秘密而誕生在這個世界,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有日下三四的報告嗎?」

「沒印象。」大宮教授頭也不回繼續剛才的實驗。

「那就容我自己找了。」真實往右側的櫃子走去,咦了一聲還未開口,大宮就先解釋:「資料現在被我的實習生放在左邊最後一個櫃子。」

「實習生?難怪我請了個助理,你一點也不驚訝,因為你居然找了實習生。」真實有些訝異,他走向大宮,將大宮正在調配的燒瓶裡的淺綠色液體,倒了一口在嘴裡:「薄荷似乎多了點,沒什麼酒味。」

「這也沒辨法,我家的米砂不准我喝酒,只好出此下策。」大宮嘆氣後,嚐了一口搖頭,看來他也不太滿意這味道。

「米砂?我怎麼不知道你結婚了?」真實拉開櫃子,尋找日下三四的驗屍報告。

「實習生!」大宮手拿燒瓶,邊喝邊環視置於兩側的各種人體器官、動物、不知名生物的標本,最後走向一大片盛滿綠液的玻璃,奢望地想看透消失在綠液中的怪物。

「看來你很滿意那位實習生,否則也不會用我家的米砂來稱呼。」

「怎麼,吃醋啦?要不我也對別人說我家那個真實,你覺得怎樣?」

「那倒不必了。」真實從櫃子中抽出資料,仔細審閱報告內容後,往左側第三排第四個冰櫃走去:「就算往生者叫三四,也不必故意放在這個位置吧。」

「你得多體諒我家米砂的惡趣味,畢竟有我這樣的怪老頭,收一個怪實習生也一定有其特別之處。」

真實嗯一聲回應大宮,然後拉開冰櫃。

寒冷的冰氣自櫃中竄出,通紅帶著白色水泡的屍體發散陣陣冰冷霧氣,日下三四的大體完整躺在平台上,只是這個完整不包含表面外觀被燒成炭色的臉部,五官已無法辨認,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確認屍體是何人。

所以,辨認屍體身份、鑑定死因與現場堪察,就成為法醫的工作。

真實對於屍體的死亡狀態,感到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日下三四的屍體居然只有二度到深二度灼傷的程度,他戴上手套,詳細慎密的視察屍體,並且拿出驗屍報告與從清水直手中「不告而取」的資料,交叉核對內文,他在最後看到驗屍法醫的簽署─阿部米砂。

真實輕輕挪移屍體肩胛部位,戴著手套的雙手向頸椎後面與側部輕輕拖壓,然後將X光片高舉,他眉頭深鎖好一會兒才開口:「老頭,屍體和報告看過了嗎?」

「沒有。」聽真實這麼一問,大宮回過神走到冰櫃處:「有什麼問題?」

真實將兩份報告遞給大宮,大宮一看就察覺到:「上面的人搞什麼?和日下小妞有仇嗎?現場勘察這麼重要的程序竟然全派新手。我沒記錯的話,領頭的木村進入鑑識課還不到半年,其他成員也都是去年底才加入的。」

大宮再次審查照片,發出不滿的聲音:「嘖嘖嘖,瞧瞧拍照現場,實在太過於小心,雖然這樣能確保現場與證物的完整性,但是很多細微處根本忽略了,若關鍵點沒抓出來,永遠都逮不到犯人啊。

插頭與插座的受損熱融狀況都不嚴重,居然還敢評定電線走火是引發火災的原因之一。他媽的亂扯!」大宮愈說愈激動,似乎說上癮了。

「你看,有沒有派資深鑑定人員非常重要,這是天平電器製造的高效能煤油暖爐器,光是電纜線就能高承載穩定的電壓,這可是750度C的高溫纜線,Double Fiber(雙層纖維)規格,外層是Quartz(石英),內層Ceremic(陶瓷),導體用Pure Nickel(純鎳),照片看來,只有最外層的Quartz有些微熱融,這應該是外部受熱引起,而內層Ceremic只被燻黑而已,Pure Nickel導體根本沒怎樣,這種小細節都沒發現,當什麼鑑識人員啊。

還有,我怎麼沒看到後面那個四腳櫃下面的照片,他們是沒拍嗎?」

大宮劈哩啪啦一長串嘮叨不停,最後似乎講到口渴,猛灌量杯裡的藍色氣泡水,然後望向一言不發的真實,只見真實微笑看著自己,他心虛轉過頭。

「老頭啊,看來你真的很欣賞你家的米砂。」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大宮裝傻。

「你何時變得那麼關心鑑識課人員的水準?」

「鑑識課可是現場最重要的主角啊!他們的勘驗會影響後續相關人員的判斷,甚至是主導抓到犯人與否的關鍵,怎能不多關注他們。」

「說是這麼說沒錯,但別把責任全推給鑑識課啊。」

「什麼?人老啦,耳背啦。」大宮聽真實這麼說,突然彎起腰,眼睛微閉,左手套在左耳處,裝作沒聽到。

「別太坦護自己的學生,讓她過來多上一堂課吧,經驗才是不二法門,不要讓她成為你剛才口中的鑑識課人員。」

「知道啦!煩死了,就不能給我和我的學生留點面子嗎?好歹我比你多活三十多年,米砂小你十多歲,原本想等你走之後再告訴她。」大宮嘮嘮叨叨走向辦公桌,撥電話給阿部米砂。

 

「老頭,有件事想問問,日下的遺體狀態怎麼和現場看到的差異那麼大?實習生有做過特別處理?報告上沒提到。」

「你當時沒仔細查看屍體?」

「沒那個機會,我存疑的部份在於現場的屍體被燒得焦黑,現在看來似乎只有表皮組織灼傷而已,而且現場周圍的火勢不如想像中大。」

大宮再一次審視現場照片和報告,然後往另一個櫃子走去,打開抽屜取出一袋貼有標籤的黑色殘留物,他謎著雙眼看了一會才將東西放回原位。

大宮先是灌一杯藍色氣泡水才向真實解釋。

「日下穿的是保暖衣,衣服成份含有一定比例的聚丙烯腈纖維,這種纖維具有一定的阻燃性、耐光防火,而你在現場所看到的焦黑的屍體,其實是衣服被燒成碳化緊緊貼合在皮膚上,也因為這層保護,讓日下的軀體只有表皮二度灼傷,不過頭部就沒那麼幸運了。」

「所以也因為這件衣服的關係,間接阻止火勢蔓延?」

大宮又灌一口氣泡水,點個頭當作回答真實的問題。

真實叼起煙斗,沒有再提問。

 

十分鐘後,阿部米砂趕來了。

 

真實第一眼見到阿部米砂時,差點誤以為她是為了交作業而來觀摩標本的小學生。

因為阿部米砂有著很迷你的身高,她只有143公分高。

米砂身著特製白長袍,頭戴綠色手術帽、口罩與手套,全身上下露出肌膚的部份只有一雙很大很美的雙色瞳孔與穿著Nick運動鞋,在長袍下襬露出一小截細嫰的小腿,她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味道,這味道連福馬林都壓不下去。

然而,阿部米砂真正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是身高或味道,而是那對雙色瞳,只是那雙大眼不是因為色彩瑰麗而引人注目,而是帶給所有注視她的人一種沒有感情的漠然。

阿部米砂是一個彷如缺少靈魂進駐的少女。

 

「米砂,這位……喂,你今天用什麼身份過來?受害者家屬的委託?」

「東京產險的梅 雅谷。」

「嘖,麻煩的老鼠,對了,米砂,這位是東京產險派來的上杉真實,他想聽聽日下三四的驗屍報告。」

「是。」阿部米砂不帶任何語調的聲音令人感到十分冷漠,但不得不說,她不只身高像孩童,連聲音聽來都像個孩子,帶著呢喃的童音。

「死者日下三四,男姓,七十一歲,身高172公分。

致命死因是鐵製尖錐物由後腦刺穿喉頭死亡,之後被潑上煤油焚燒,雖然燒傷面積百分之七十,但是只有淺層表皮組織二度灼傷,無法以指紋或毛髮採樣確認身份。

他的牙齒於前年全部換掉,所以不能用齒模鑑定,不過根據假牙製定的樣式規格,判定有80%機率是日下三四本人。

此外,依就診記錄來看,日下三四前年因為出車禍,同時動了二種手術,換牙是其中一項,另一項則是右腳骨折,當年打入的骨釘並未取出,這具屍體經過解剖確認,在同一部位擁有相同的骨釘。

其次,經死者的兒子日下政治確認,金錶、項鍊與戒指都是日下三四本人平日所戴的隨身飾品。

最後,透過血液分析與衣服殘化纖維比對,血型與日下三四相同,衣褲纖維比對的結果,也有極高的機率是日下三四生前所穿的衣物。

所以經過前面幾項的鑑定結果,死者幾乎可以確定是日下三四,最後一項DNA比對報告,要等到明天才會出來。」

真實將X光片交給米砂:「請問妳有注意到頸椎的部份嗎?」

「是,有什麼問題?」米砂詢問的口氣依舊冷淡,聽不出有任何被人質疑而不高興的情緒。

「能不能依照妳的『經驗』判斷,對犯人做出側寫。」

「側寫?」米砂用疑惑的眼神向一旁的大宮教授做出詢問,大宮點頭鼓勵她。

阿部米砂雖然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請自己做罪犯側寫,畢竟側寫這份工作根本輪不到沒有經驗的實習生做,更不可能會參考實習生的意見。

阿部米砂睜大猶如洋娃娃般的大眼,眼神透露出興奮的光彩,她重新比對驗屍報告以及真實臨時給的一份現場勘察報告,她思考十多分鐘,將腦中的推論重新整理分析。

「根據勘察報告,命案第一現場應該是臥室,死者的致命傷是後頸處的攻擊,因考量死者的年齡因素與骨質疏鬆症狀,當死者面部朝下墮地所受到的撞擊相當大,因而造成鼻樑與額骨骼受創斷裂,並造成後頸椎裂傷。

個人研判,針對致命傷的角度分析,犯人身高約160至168上下,按傷口判斷,犯人手持圓椎狀尖頭利器自下而上刺穿死者,並非尋常的刀劍器械造成的切割傷口,犯人應該是力氣很大的男性……」米砂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傷口很小,且經過焚燒炭化掩飾傷口,鑑識課人員在第一時間是無法分辨出真正的傷勢在何處,老實說,我猜不出犯人究竟是用什麼凶器犯案。」

 

阿部米砂說完自己的推論,望向面露微笑的大宮教授,再看向東京產險的調查員上杉真實。

她不知道大宮與真實會對自己的這番推論有什麼看法,心臟不由得加速跳動,這種奇妙的緊張感,米砂自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側寫大致上來說是正確的。」真實考慮了一會,最終還是打算把心底的想法說出來:「只是……」

「只是?」米砂側著頭,難得露出迷惑的神情,她的眼光朝向大宮教授,大宮闔上眼對她點頭。

頓時,她明白自己的推論有一部份是完全錯誤,教授想藉這個機會,請這個人教導自己,所以才會特別找自己過來。

 

只見真實自口袋拿出沒有點燃的煙斗叼在嘴中,緩緩伸出左手指向X光片中身體的一個部位:「日下三四真正的死因並非圓椎狀的尖頭利器!」

 

 

圖/文/きまぐ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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