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突如其來的嘶啞聲,驚醒了在醉仙樓住宿的客人。
  別人聽不清聲音出自何處,卜、項兩人豈有聽不出自隔壁發出的哀號,二人奪門而出,卻見丰老夜宿的房門半開,一道黑影自窗口跳出,丰老已然奄奄一息躺倒在地。

 

  「照顧大哥!」卜邪話未說完,人已從窗口躍離去尋那黑影。
  「老哥哥!」項刀半扶丰老,瞧見左心窩被桶了個指頭般大的傷口,帶著微微鏽味的鮮血汨汨湧出,他趕緊點了心口附近的大小穴道,卻未能止住出血。
  「哈─咳、咳─幸好你起誓說的小聲,否則我們可真要共死同室啦。」丰老卻在此時開起玩笑。
  「別多說,快運氣。」項刀慌得連手中的刀傷藥粉都撒到地上,可惜這刀傷藥效用似乎不那麼管用,初時血液漸濃似有凝結,但馬上又被後頭蹦出的新血結塊沖化。
  「快!」丰老血色盡退,臉色蒼白緊咬著牙關起身坐靠在床頭,項刀卻不解丰老的意思。
  這時店老闆和幾名跑堂的紛紛圍靠過來,有個和丰老比較熟的一見受傷的是丰老,急忙衝去報官。
  丰老憋著一口氣,自懷中取出小瓶子,手卻有些無力掰不開木塞,項刀急忙接手,倒出一粒藍澄澄的藥丸,丰老指著傷口:「塞進來!」
項刀按丰老所說,將藥丸塞入傷口,不一會,流出的血總算漸漸凝結,不再像先前那樣不斷冒出。
「快去找你二哥,那人身手有些邪門。」丰老氣若遊絲道。
「二哥精通蠱門之法,再邪門也不過蟲毒之類。」
「漢之疆域廣闊,天下卻遠大於漢域,江湖奇人更是何其多,怎走了一趟西域卻未開悟?」丰老鮮少動怒,卻在命危之際說了重話,令項刀得知不可小覷江湖中人。
於是項刀待見丰老傷勢趨緩,又交代店家好生照料,這才離去尋找卜邪。
項刀豈知丰老只是憑著一口氣吊著,見他一離去,忍不住嘔了一大口血,眼神逐漸渙散,腦海中卻閃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秦……」
 
是夜,月明如洗,故卜邪雖慢一步才去追黑影,卻能清晰見到那人往城北而去。
只見此人著黑衣與面罩,身材體態適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身法,但速度極快且十分明瞭城內地形,在滿是瓦屋的街道忽隱忽現,令人捉摸不定。
可惜追蹤此人的是邪王卜邪,他緊跟在後並未追丟,邪王對於追蹤一道略有心得,否則也不會自益州追到巴蜀,親手將那淫賊朱劍擊斃。
兩人就這麼一追一逃奔出城外,邪王欲笑那人痴誑,逃至野外已無避所,盡失地利之便,卻見那人突然右返往城東而行,邪王跟著追上去,焉知身形一轉暗道不妙,前方竟然有一片樹林。
邪王急提一口氣加快腳快,與前方黑衣人硬是拉近一尺,兩袖奮力一甩以一招暴雨雷鳴阻敵。
黑夜中月光遍照,無雲星明,黑衣人卻是耳中鳴聲不斷,聽聞陣陣雷電狂鳴,誤以為是夜雨霹靂,身形不禁大受影響,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嗯?」就這麼一頓,黑衣人察覺不對勁,扭頭一看,數十顆石彈子竟在身後不足一尺處,方始驚覺身後之人竟是個高手,射暗器未聞破空聲,直至近身一尺才有獨特雷響干擾自己的心神,他隨即轉身。
  「喝!」一身夜行衣的神秘人大喝一聲。
  卜邪只見那人雙臂護住頭頸,其下全身竟似向內凹,血肉之驅好似乾癟毫無彈性,那黑色勁衣居然也變得皺巴巴,竟是緊緊貼在皮膚上,數十顆石彈子如入棉絮般,毫無聲響仿若貼在那黑衣人皺巴巴的勁衣上。
  「這是何種功法竟如此古怪,若是蠱毒倒也能如此,但中蠱者亦將命亡,可這人─」卜邪見狀大驚,還未想明白,對方在石彈子擊中的瞬間,身體又鼓了回來,血肉盡復於身軀,而那原本貼在身上的石彈子,竟如暗器般反彈回去。
  卜邪大手一揮,又一招暴雨雷鳴將反彈回來的石彈子盡數擊落,黑衣人見狀也不跑了,乾脆待在原地會會對手。
  卜邪一個箭步躍到黑衣人眼前,這人套了頭罩,只露出一雙眼,這眼神瞧著有些邪氣,瞳孔比起一般人要小很多,看似有絕世邪人的模樣。
  「竟然……是你!」黑衣人那雙邪眼上下直盯著卜邪,用不陰不陽的語調說出口,似乎認得卜邪。
  「你識得我?」
  「嘿,頂頂大名的……巴蜀邪王卜邪,有誰認不出?」黑衣人的語氣仍沒有什麼變化,卜邪覺得這聲音該是那人原來的聲音,並未刻意變音。
  「不知巴蜀邪王遠赴長安有何高幹?」
  「你似乎弄錯了吧?該是我問你為何傷了我大哥。」
  「嗯?大哥?是指丰老頭嗎?」
  「哼!」卜邪聽著這人語調陰陽難測,心裡泛起不祥預兆,暗道難道是大哥有危險?不欲再與他多話,右腳一蹬,一對鐵拳宛若鐵砲般向前衝去。
  黑衣人流露出不屑眼神,丹田內勁未提半分,緩緩伸出一雙肉掌應對邪王那突如而來的拳勁。
  邪王眼見對方如此大意,不禁冷笑暗道:「要你好看!」猛地發出如雷乍響:「著!」
  果不其然,黑衣人心神一恍惚,一記霸氣如鴻的拳氣脛自爆開,黑衣人被震得大退一步,還未來得及回神,右手腕就被邪王緊緊扣住,一隻大拳頭有如山嶽之威狠狠向黑衣人臉上襲去。
  豈料那古怪的招式又再出現,原本被邪王緊扣的右手,如洩氣的皮囊縮了下去,一下就從邪王手中掙脫而出,只見那有如乾屍般的癟手不經意的貼在邪王的腹部,黑衣人的另一隻手接下了邪王的拳頭後,如同右手般迅速的乾癟血氣盡失,但手上的經脈卻有如青蛇尾行,似鼓動又似爬行般自腕部一路向上游走上臂、肩、胸口轉到右肩、右上臂、右下臂。
  當卜邪驚覺不妙時,已來不及退去,自身強勁的拳氣竟被對方用奇怪的招式破去,而且還轉到另一手反擊回來,腹部遭受莫大的撞擊,卜邪只得側身一轉洩下部份的拳勁大退三步,仍是嘔了一口血。
  黑衣人反擊得手後是動也不動,忽地轉頭向右方遠望說了幾句話:「若想……」還未等邪王反應過來,便往那片樹林躍去。
  自那黑衣人口中說出的名字,這三個早已從邪王腦海消逝的字,竟是有如惡夢般的浮現出來,令卜邪感到既熟悉又痛恨的名字。
 
  「卜二哥!」適才黑衣人所望的方向,遠遠傳來項刀雄渾的呼喚。
 
 「項弟來了嗎?」卜邪查看腹部傷勢並不嚴重,雙手向四周一揮,一股勁風將地面爭鬥的痕跡打散,這才提一口氣躍離此處,竟是往反方向離去。
約莫一柱香後,項刀終於追蹤到適才黑衣人與卜邪打鬥之處,項刀發現此地泥沙凌亂,有很多腳印與拖移的痕跡,另一邊稍遠的地方還有一口乾黑掉的血漬。
「不知這血是何人?」項刀研判兩人應該都未盡全力,地上打鬥的痕跡並不是非常多,雙方出手對招應該未足五合便結束。
正當項刀以為線索已然失去時,倏然發現一丈外的泥地有些不對勁,他向後退了一尺環顧四周,右手成刀一掃勁風四起,塵煙飛揚,待得塵土落盡,項刀定眼一看:「果不其然!」。
項刀所發的勁氣一掃,又將凌亂的痕跡打散許多,按照這個方向來看,兩人之一有一人刻意將離去的痕跡清掉,不讓後面的人追來,項刀趕到一丈外的地方,終於找到了凌散的腳步痕跡。
項刀依著勁氣掃蕩的痕跡,在四周繞了半圈,才又找到另一個不同的足印,先前找到的腳印是往樹林的方向,現在尋得的腳印則是返往城東。
「兩人交手後,卻在此處分開,二哥未向前追去,難道是受了傷?」項刀無法理解發生何事,只得按著剩下的線索自長安城東而回。
 
項刀這一趟來回逾一個多時辰,他回到醉仙樓已是丑時,卻不見丰老躺在床上,只有個跑堂的坐在椅子上打盹。
「人呢?」地上與床上血跡斑斑仍未有人打理,項刀搖醒跑堂的小子。
  「項爺,您可回來啦!」跑堂的揉揉雙眼,瞧了瞧來人。
  「丰老人去那?」項刀著急問道。
  「別急,別急,這事小子也著急。」跑堂的小子倒了杯水給項刀。
  「怎回事?」項刀卻將那杯水置於一旁。
  「適才小子見著丰老受傷就趕去報官,誰知道小子將官爺和郎中領了來,丰老就被人帶走啦!」
  「誰人帶走?」
  「掌櫃說項爺您一走,就有個人擠進來說自己是個官爺,要帶丰老去醫治醫治。」跑堂的小子應對項刀的提問很是溜順,似是早準備好答話,項刀聽來有些不對勁又問:「我離去時,丰老傷勢如何?」
  「這個小子就不知了,我離去前,只見您扶著丰老,卜爺自那窗口飛走了。」
  「適才除我之外,有否有見到卜爺?」
  「卜爺?沒有,雖然小子在打盹,但卜爺若像您般著急丰老,也該會叫醒小子的。」這小子說到此處,臉色有些漲紅,似是對自己打盹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沒有回來?」項刀心道:「難道二哥回程時遇上麻煩?」項刀皺起眉頭,叫跑堂的回去休息,自己跑去問掌櫃那個官爺是什麼來歷,掌櫃也不是很清楚,只說那官爺交代若有人要找丰老,就等天明去縣府那問問。
離天亮還有二個時辰多,項刀那有心思在醉仙樓等下去,但那官爺要項刀天明再去尋,項刀猛然想起丰老曾說要領他們見個人,難不成就是那人?
  項刀返回卜邪的房間,當時情況緊急,二人奔出門時未將門上鎖,進來時卻發現房門已經鎖上,項刀心想難不成是卜邪受傷回房裡,豈知一瞧仍不見卜邪的人影,卻在桌上見到一條壓在茶杯下的白絹。
 
「項弟,今日之事過於突然,一切皆始料未及,言語無法表達吾等深切知遇之情,又逢大哥命在旦夕,實有心事始緣卻不及燭夜對杯談,見諒。
今日一別,惶惶然相見之日無定,又或它日再見時,邪王惡名遍及江湖,兄弟之情應當理斷,有一事掛念心頭二十餘年不得不解,諸多雜事不及言談,萬事珍重,切勿掛念,冀望大哥復原安康,邪王卜邪。」
 
項刀閱畢,小心翼翼將白絹對折置入懷中,喟然道:「甫歸長安,卻是多事之時。」
一日數變,怎能不叫項刀黯然神傷,他只能舉頭望月明,杯中酒澆愁。
項刀突感悵然若失。
項刀自幼便同父親征戰天下,待劉邦平定天下後就提著單刀獨走江湖,偶遇有如父兄的丰老,令他感到江湖路並不孤獨,後因追殺仇人而遠赴西域,離長安五年有餘而歸。
歸鄉之日,竟能巧遇故知結織好友,未足一日又成兄弟,現下又逢亂事,這心情起伏竟讓他患得患失起來。
諾大的身子靜坐在窗櫺,沉默不語,又能找誰談心,直至天明……
 
項刀忍著性子待得天明,捱到辰時才去尋縣府,位在城西的縣府並不難找,就在醉仙樓這鬧市往北走出街頭也就到了,這是管轄長安城治安的縣府,建得並不大,裡面有不少下卒與一些小官在此辦公。
兩位雄糾糾身長六尺五有餘的大漢站在府門前,滿臉凶悍的神情盯著路過的百姓。
「停步,來縣府有何事?」守在門右邊的下卒見到比自己還高大的項刀走來,凶悍的表情收歛許多,但口吻依舊和平日一樣嚴肅。
項刀向二人行了江湖人的拱手禮問道:「官爺,余想問問昨晚發生在醉仙樓的事。」
「醉仙樓?壯士這邊請。」下卒一聽是醉仙樓的事,語氣頓時變得客氣許多,隨即領項刀進入議事廳等候。
不一會,自廳堂後方走來一個矮小的漢子,只比項刀的腰際要高一點,年約五十許,長得鼠頭銳面,唇上留著兩撇鬍子,一進來見了項刀就熱情的和他打招呼請他上坐。
「本官知道俠士此來有何事,但先聽本官一言。」這個自稱是縣府新任的縣尉叫陳其,一來就先打斷項刀欲問之事:「這事其實只是小事,但上面的官大爺來了令,我們會很慎重的來辦。」
項刀疑惑,他不懂這陳其話中意思,每每要開口詢問時,陳其都將其打斷,談些關於這案子該怎麼辦,就這麼嘮嘮叨叨二刻鐘,項刀終是忍不住。
「余不管官府怎辦這事,江湖事向來江湖了,余只是來問丰老在何處。」
陳其被問到這裡,臉色有些難看:「這、這也是本官的為難處。」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心急如焚的項刀覺得對方在塘塞自己,起身大怒。
卻在這時,有個下卒進來通報:「縣尉!」脛自走向縣尉旁耳語,語畢即退,這時陳其的神色終於有些放鬆。
「俠士見諒,請同本官來。」陳其不再與項刀敷衍,直接領他往後堂走去。
項刀直覺這陳其有些問題,不知為何先前一直在拖延自己,直至此時才肯讓自己去見丰老,難道丰老有什麼不測?內心惴惴不安。
陳其帶項刀進入一間寢房,走過前廳抵達內寢,床榻前有一侍女低頭候著,項刀因為紅色幔紗遮著而瞧不清楚,但隱隱約約看得出床榻上躺了個人。
項刀不理會前面領頭的陳其,一個大箭步就躍到榻前,激動的喊了一聲:「大哥!」
榻上之人卻未回應,項刀又輕喚一聲,那人仍是不理。
項刀不解的回望身後的陳其,陳其只是搖頭不語。
項刀疑惑:「難道不是大哥?」大手輕輕撥開紅幔一看,床榻上的人臉色蒼白至極,與幔紗的鮮紅成了強烈的對比,雙眼緊緊閉合,蓄著長長的銀鬍輕輕的流暢在下巴兩邊,嘴角平直不喜不樂。
這人正是丰老,但不是活的丰老,而是死的丰老。
「大哥!」項刀豈有認不出了無生氣的丰老,滿心期待丰老還能吊著一口氣活著,卻沒想到丰老死了,他一恍神竟是往後仰了去。
「俠士!」所幸身為縣尉的陳其還有幾分底子,自項刀後背托了一下,項刀隨即回神跪在榻前。
「這是怎麼回事?」項刀不願相信眼前的丰老真是死了,伸手在丰老鼻下一探,確實已無氣息。
沒人可以答出項刀的問題。
「余只求一個答案!」項刀吼聲如雷:「昨晚是誰將大哥帶走的?又是如何醫治?」項刀舉頭望向侍女與陳其,站在一旁的侍女被嚇得腳都軟了,後背緊依床架。
「……是宮裡的官爺將丰老帶來的,他背個大藥箱領著兩位宮女,拿了牌令自稱是太醫署的太醫,要找個廂房來醫治丰老,命人不可打擾,直到二刻前您來了,那太醫要下官拖住您,之後的事您就知道了……」陳其一五一十將事情交待清楚。
「那太醫長得如何?人是否真是他有心醫─」項刀話問到一半就停下了。
倒是陳其也算機靈,知道項刀想要問什麼:「那人生得鳳眼無鬍,面色蒼然,言談之間隱隱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那宮牌是真真切切絕非作假,那太醫為什麼會救丰老本官不知,但他沒有必要來這嫁禍給縣府啊,更不需要自醉仙樓將病患帶來,丰老之死只能說是命─」
「什麼時也、運也、命也,余項刀不信!」項刀眥目欲裂道:「余一生僅有手中刀,信已之力及所能……」說到此處的項刀好似想起某個不堪回憶的片段,忽然有如洩了氣的皮球般,毫無氣力說下去。
陳其無奈搖頭,領著侍女離開,留下項刀跪坐在榻前,對望丰老已然僵化的屍體。
 
子時未過四刻,項刀施展輕功自後院離去,陳其接獲下卒通知後,與侍女進入廂房。
「幸好他未將屍首帶走。」侍女掀開布幔,看見丰老那具冷冰冰的屍體依舊躺在床榻上,她伸出雙手輕柔地為丰老整裝,卻發現袖口濕了一攤,侍女白嫰的玉手輕撫著那攤淚痕道:「他倒是有心人啊。」
「痴兒啊,痴兒。」陳其將放在桌上的一片金葉子收入懷中,望著金葉子壓著的白絹:「他請我們將丰老的靈柩運到泗水郡沛縣。」
「這會長安似乎要鬧騰起來呢!」
陳其推開窗帘,眺望無涯天際:「劒起,江湖亂。風雲變色,只為……」
 
項刀離開縣府後,直接返回醉仙樓,雖然一夜無眠但也不怎麼覺得累,他靜靜躺在床榻上,回想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
這輩子,雖然只過三十許,項刀曾以為會這麼獨行江湖,直到遇見丰老,改變他的路途。
在遇到丰老前,項刀與父親同征天下,直至劉邦平天下,後聞父死兵敗母追隨,項刀便浪跡天涯,心中憾事其一即為父母亡,未能見最後一面。
如今丰老被人所殺,殺人者卻未受制裁,怎能令丰老死不瞑目,項刀下定決心,斷不能讓此事成為心中憾事其二。
甫聞父母雙亡,項刀就以手中刀立誓:「獨走江湖,刀一把,命一條,由己不由天。」誓不令心中再有憾事。
豈料,人啊!終是躲不過老天爺的愚弄……
 
項刀自詡在西域五年餘的時光有什麼沒見過,這大浪風沙、烈陽焚日亦不過如此,又怎會如此心慌?那是因為當初在西域無所牽掛,而今,回長安一日,遇故友新知,結拜為兄,卻未料三兄弟三人,只餘一人一死一失蹤,竟在同一日發生,項刀又怎能不慌?
項刀想著想著就這麼睏了,一覺至天明,睡了一覺有些精神也清醒許多,他認真的想了想,必須先去尋找卜邪告知丰老已死的消息,再與卜邪慢慢商討如何尋找殺害丰老的凶手。
至於要從何處開始尋找卜邪,他沒有任何頭緒,他曾想過要去巴蜀之地,但從卜邪的留言看來,卜邪當夜所遇之事必然與他曾說來長安要辦的某一事有關,所以卜邪極有可能還留在長安城。
第二個方向則是當晚追出城外後的線索,其一為城東樹林外,其二為卜邪自城東而回的痕跡。
項刀理清目前所能做的事以後,他先到市井找人繪出卜邪面像,再請人在長安城所有的客棧按圖尋人,自己則是去城東樹林尋找新線索。
項刀就這麼日復一日做相同的事,尋了半個多月卻未有結果。
項刀一身銳氣盡失,不復先前西域之威,再加上邪王消失與近乎斷義割袍之誓,令他不知如何是好,頓時失了重心。
方始得知江湖路終歸一人行。
 
一日,項刀坐在樹下,取出卜邪留書的絹布細讀而慨然道:「想來,二哥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咯咯,未必每個江湖人都有故事,但身處江湖的人有誰沒有自己的故事!」一聲悅耳且夾雜著些許奶聲奶氣的語氣自林中傳出。
「覺得無聊了才肯出聲?」項刀將素絹收入懷中,抬頭望向林中其中一枝樹梢。
「嘻嘻,項哥哥忘了咱啦?」咻地一聲,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子背著大匣箱自空中緩緩落下,一股淡淡的幽香自她身上傳來,手腕處有個黑色皮環,勾了一條很細的鏈繩,女子輕輕一拉,勾住樹枝的部份竟自動捲回腕部的皮環。
項刀定眼一瞧,眼前的女子長相秀麗,黑亮亮的長髮雖然只是隨意盤上去,卻帶著些許初為人婦的成熟韻味,未施脂粉的小臉更顯膚質水嫰嫰,柳葉細眉小翹鼻、薄唇小嘴,紅噗噗的臉蛋掛著兩個淺淺的小酒渦,水汪汪的大眼轉呀轉的,將這雙十年華俏女子的英靈之氣盡顯無遺。
「余該識得娘子妳?」項刀的粗眉微微皺起,不知是想不起這女子,還是不欲與她多談。
「識不識得咱無所謂。」女子雖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卻是嘟起小嘴表達不滿:「你近日為了尋邪王的下落,吃也沒吃飽,睡也沒好好睡,整個人都消瘦一大圈啦!何不先回城休息休息,順道打聽消息?」
「不勞費心!」項刀冷淡回應。
「你真笨啊,沒聽懂咱的意思唄?最近城裡又出一條人命。」
「所以?」
「那人死於巴蜀蠱毒!」
「蠱毒?」
「前幾日有人說邪王北上長安欲辦大事,或許與他所殺之人有什麼關係!」女子隨手摘下一朵花葉,再一瓣一瓣摘掉,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死於二哥手中的人非奸即盜,又有何惜!」
「但死掉的那人可是個楞頭楞腦的大儒呢!」
「……巴蜀何其大,並非獨有邪王卜邪會蠱毒之法。」經眼前女子這麼一暗示,項刀猛然想起卜邪在絹上所留的話,他頓時改口不再稱卜邪為二哥。
「孺子可教。」女子輕笑道。
「看來我最近真的是累了……」倏地,項刀眉頭一挑望向東方。
沙沙聲自遠方傳來,自遠而近,聲音也愈清楚繁亂,其中混雜許多腳步聲與枝條被踩斷的聲音。
「人好像挺多的,咱不會打人,先走一步,項哥哥諸事小心。」女子還未說畢右手一伸,鏈繩迅速向天空激射而去,她輕輕一躍隨即閃入枝葉繁茂的樹叢裡。
 
「嘖!跟了你好多天,小子,乖乖束手就擒!免得討皮痛。」瞬息間,樹葉摩擦聲已停,隱藏在林中的人現出身影,來者眾多,將項刀團團圍在中間。
項刀環顧周遭,人數不過三十多人,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對於眼前這些人他並未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逃跑,他對一位看起來年齡較大的矮子道:「只有弱者才會群聚。」
矮子聽了不置可否,但身旁的那些漢子卻不服氣:「我們是長安城最具勢力的門派無上劍,更是關中地區最出名的門派,只有強者才能入得門派成為門徒,門徒無一是弱者。」
項刀卻不應聲,嘴角微微上揚,這嘲弄般的笑容隱喻著這群大漢的無知與愚蠢。
「吾等奉少門主之命,只是想請少俠回去協助調查近日所發生的命案。」矮子向項刀拱手道,口氣雖是聽來還算客氣,但言語中卻是命令項刀回城。
「我若說現在還不想回城呢?」
「敬酒不吃,那就吃罰酒吧!」矮子身旁的大漢手一招,三十多人抽出二尺長劍,準備發動圍捕,項刀卻是撮手成刀,準備先發制人。
就在此刻,卻有人比項刀還快出手。
咻咻咻,一片片有如花瓣般細薄的暗器剎那間自項刀上方向四周飛射。
「啊─」「有幫手!」頓時間就有十多人反應不及被暗器所傷,咒罵聲不絕於耳。
「還不快走!」一道輕柔悅耳的聲音自項刀身後傳來,竟是先前喚項刀為項哥哥的女子。
項刀暗道一聲慚愧:「還以為她與他們是一伙的,竟是誤會了。」
項刀並未按女子之言趁機離開,反而施展自大漠西域習來的風沙步,人如幻影神出鬼沒,於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出現在敵人身旁,僅僅以肉掌就將周遭的敵人一掃而空,只剩不到六人距離項刀較遠,一開始未受暗器波及而倖免於難。
「莫讓他們跑了!」矮子一聲尖嘯,驚動遠在數里外的野禽走獸,紛紛自林中奔離,而這矮子的嘯聲也成了最後的絕響,項刀一記手刀劈斷了他的喉嚨。
「這……傢伙是什麼人……」僅存的三人看不清項刀有如鬼魅般的步伐,二十多人皆只用一招擊斃,駭得全身發顫,坐癱在地屎屎齊發,褲襠可是又濕又臭,項刀不理會這三人,趕緊向適才女子離去的方向追去,暗道不妙。
項刀本以為這三十多眾已是全部的人手,未料林外還有人埋伏,怕那女子有失著趕緊追去。
「退!」外圍一聲雄渾的吼聲,足見其內功精湛。
亦正如項刀所料,無上劍派在林外還有伏兵,這一退必是另有它計,更是加快腳步追上。
「放!」林外之人命令一下,頓時一顆顆拳頭般大小的鐵丸子自野外擲入林中,片刻,林中迷漫著陣陣的濃煙,白、黑、粉紅三色煙霧交錯混雜。
面對前方見不著景色的濃煙,迫使項刀不得不將腳步緩下思考,這煙有三色怕是有特別的效用,只是不知那女子那去了。
正當項刀思考該進還是該退時,瞧見了前方似乎有個半人身高的方形物品,他深吸口氣,手上勁氣一掃,硬是將前方迷霧逼開二丈餘外,定眼一看果然是之前那女子所背的匣箱,卻不見那女子芳蹤。
「別碰!」項刀走近匣箱,卻聽見那女子聲音自箱中傳出:「我中毒了,小心那煙有些……」
「有毒?」項刀自懷中取出絹布摀住口鼻。
「不……這煙有些……有些……」女子不知為何嬌羞的說不出話來,但語氣卻顯十分柔媚。
項刀不解,只道女子所中之毒相當嚴重。
「你……」女子嬌柔的聲音似是在項刀旁耳語,一一交待清楚,片刻後項刀背起匣箱原路退回,這時煙霧已不再濃密到不見林中景色,三色毒煙混在一起已分不清究竟是煙還是霧,逐漸飄散在空中。
 
待得煙霧徹底消失後,林外中的人緩步進入林中,每二十人為一組分三批進入。
整片樹林靜悄悄,除了風吹動樹葉的摩擦聲與人群行走和踏斷枝條的聲音,沒有任何人出聲。
林外有一名高大老者,頭童齒豁腰彎背駝,臉上滿是皺紋,但雙眼有神,雙手交叉於短袍的大袖口裡,身旁還有十個高矮不一的人,穿著皆與率先進入林中的那三伙人有些不同,似乎是無上門中地位較高的門徒。
「丁副門主,人都進去了。」身旁其中一人向老人稟報,老人只是點頭不語。
這位老態龍鍾的副門主叫丁欽,三年前入派,不足半年即成為無上劍派的三大副門主之一,雖為無上劍副門主,卻不會用劍,也未有人見過他動武,縱使如此也沒人敢對他不敬。
莫瞧這老人背都要彎到地上去了,卻沒有一個人敢小瞧他,就連另外二位副門主汪雨與翁金也對他敬而遠之。
 
「對付這小子的陣仗會不會大了點,居然還請丁老爺出馬。」第一批進入林中身穿黃衣的人如此說著。
「嘿,瞧你這蠢樣,難怪會被派來打頭陣,你可沒看過這人在市井救美人時的身手,一掌一個,身法迅速捉摸不定,派我們這百人手來,倒也差不多。」回話的灰衣人取笑道。
「你別淨說我蠢,你夠聰明的話,也不會和我同批!」黃衣人口氣略有不悅。
「哈哈,怎麼生氣啦?別氣,再同你講個秘聞!」灰衣人人壓低聲音說道。
「秘聞?」
「別瞧丁老爺是個看似行將就木的老頭,他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人哪。」
「怎解?」這人倒是聽得一頭霧水。
「記得前一位副門主王卓怎死的?」
「好像是病死的?」
「去,那是病死,你也知王卓是個手癢的貨,動不動就去賭坊玩兩手,那知他腦殘了,竟然敗了門內的月支給賭坊,這讓門主氣瘋了,後來也不知是誰引薦丁老爺去殺王卓,這王卓就死了。」
黃衣人聽了嚇一跳:「真假?王卓那手天光劍連門主都會吃上幾分暗虧,丁老爺居然就這麼不動聲色的宰了?」
「嘿,誰說是不動聲色?你那時不在門裡,可不知那動靜大的很,當時在門內的人可都嚇壞了,聽那有如鬼哭神嚎般的慘叫……」灰衣人說著說著,似是回想起那一夜,忍不防背脊發冷,還往後看了看才繼續道:「沒有人知道丁老爺用什麼法子制裁王卓,那哀叫聲可是喊了整整一夜啊!」
黃衣人聽完,隨手擦掉臉上的冷汗:「看來這小子倒足八輩子楣了,不知丁老爺那人啊?莫不是巴蜀精通蠱毒的人?」
「嘿,你這就問對人了,你老兄我與丁老爺的手下李兄弟是哥兒們,他倒是知道些事。」
「快說快說,別吊我胃口!丁老爺如此英雄人物怎可不識。」
「這丁老爺可是自西域來的!」
「西域!」
「是啊,也因為丁老爺聽說這小子來自西域,所以才主動向少門主請纓,來會會這西域小子。」
「那丁老爺在西域可是大有來頭的人物?」
灰衣人面對黃衣人的問話,卻是雙肩一聳表示不知。
「去─」黃衣人甫開口,便倒在地上昏死不知,黑衣人大驚,未看清前方人影便胡亂刺出一劍,後背卻遭到重擊,疼的不省人事。
原來這兩人顧著聊天,完全沒跟上前方的人,落了隊都不知道,於是被隱身於林間的項刀一一擊斃。
也是這些人小瞧項刀,項刀自幼出生於將士世家,抓周時拿取的便是父親佩戴的直刀,故而取字為刀。
項刀三歲就接受父親親授刀法,五歲上戰場,當時正逢漢楚相爭激戰之際,於戰場磨練三年的項刀,在高皇帝劉邦統一中國平定戰亂後,便一人獨走江湖。
 
故此,分批入林的六十人,豈是曾經征戰沙場的項刀一合之敵,皆被項刀一掌擊倒,死傷無數。
 
林外十餘人絲毫不知林內的狀況,丁欽坐在樹蔭下,一口灌著辛辣的白乾,一口咀嚼著帶骨雞腿,雖然貴為無上劍派副門主,他仍是無法改掉西域豪邁的習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方為江湖人。
「多久啦?小李。」丁欽取出手巾擦拭油膩的雙手問道。
「丁爺,兩刻有餘。」一旁的小李躬身回答,這小李該是先前那灰衣人所說的李兄弟。
「去看看,處理個人怎那麼久!」丁欽慢不經心起身回望長安城。
小李應完聲,轉身往樹林走去沒幾步就碰地一聲倒地,眾人才驚覺敵人來了。
「嗯?」丁欽眉頭一皺暗咐:「這小子身手不簡單!」
一名高七尺有餘的壯碩男子背了個大匣箱自林中走出來,這人正是項刀,一臉肅殺之氣,平日那掛在嘴角的爽脆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一隻老狗帶著十隻小狗來找余有何事?」項刀見識到無上門所派遣的門徒眾多,察覺此事肯定不如表面般單純,他必須找個真正知道內幕的人來問話。
十名圍在丁欽身旁的門徒聽對方如此囂張,紛紛張口責罵。
「你很有本事,來自西域的小伙子。」丁欽一舉手,眾人馬上住口,丁欽微微側目看向項刀背後的大匣箱道:「若不是那小妮子壞事,你應該躺著來的。」
項刀冷哼,這老人說的話倒有幾分確實,若不是這女子先行在前,否則自己怕已是中了迷魂毒。
但若說項刀完全沒中那三色迷魂毒倒也非真話,當時他正處於下風處,雖然退往後面,其實也吸了些許迷煙,只是暫時以內力壓住影響不太大。
項刀將負在身後的匣箱置地,人便消失在原地出現在另一頭,一掌劈在離他最近的那人身上,那人唔了一聲,還未知曉發生何事便癱瘓倒地。
「狗娘養的!」其餘九人一驚急忙拔劍,這時又被項刀如鬼魅般身影劈倒一人。
「結陣!」被項刀連敗兩人,眾人終於反應過來,劍陣一結又是一人被項刀擊倒,頓時剛結好的劍陣漏出破綻。
「廢物!」丁欽終是忍不住出手,其實他亦暗自驚心頂刀的身手竟是如此快,不,不只是快,更是捉摸不定,這小子這等年紀怎會有如此身手?
丁欽在漏洞百出的劍陣外大袖一揮,三色飛針一支接著一支尾端連接射向項刀。
項刀見狀右掌一撥,將前頭第一支白針撥掉,卻沒發現後面緊跟著黑針與紅針,一時大意被那二針刺中胳膊。
丁欽與人搏鬥的經驗可不是一般無上劍派門徒可比擬,緊隨前三針的後三針更是緊追在後,兩袖飛針一發,人隨即一跳躍入陣中,這時原本躬腰彎背的身子竟是直挺挺立了起來,肩頸肌肉微微隆起,目光炯炯緊跟在飛針後頭直奔項刀。
一著失步步失,連中二記黑、紅飛針,後三針疾呼而來,項刀勁氣一提正欲用撩撥手法將飛針送回給丁欽,未料丹田內氣一提,竟是慢了半晌才提上來,後面疾射而來的三色飛針閃避不急又是扎入手掌。
莫小瞧丁欽這老頭,雖然沒有精湛的劍技,卻有著走江湖數十年的老經驗,他這一招中的,後二招必中,連環三招必能將目標手到擒來,這是丁欽最自傲的連環絕,一招接著一招,未曾失手。
丁欽飛奔而來,雙掌成爪,大開大閤走上三路攻向項刀。
項刀冷哼一聲,右手一甩五根針飛脫,知道這針有毒內力一時提不起來,他不再運勁,只憑一身力氣應敵,右手直接迎著丁欽面門一刺,後發先至,比丁欽的雙爪還要快上許多。
丁欽急忙雙爪回擋正欲扣住項刀的手,未料項刀改刺為劈,將雙爪硬生生劈開,丁欽頓時中門大開,丁欽怎料得對方如此強硬,一咬牙不顧對方的右手再次襲向自己胸口,老臉竟似要送給項刀打一般,脖頸向前伸長近三寸,喉頭一動大嘴一張,一道三色煙霧噴向項刀。
 
丁欽這第三絕便是緊隨飛針之後以嘴吐迷魂煙,令項刀防不勝防,完全著了道。
「咳、咳!」項刀緊閉雙眼,大退三步。
「咳─咳─」丁欽這招也是與敵搏命,硬是吃下項刀這一記猛擊,其實內心何嘗不是既怒且驚,江湖行走數十載,何時像今日般如此狼狽。
丁欽心想胸口怎會如此疼痛,拉開襟袍一瞧,他內穿的鎖鏈甲竟是被穿了四指洞,胸膛上四個指頭印竟是深深扎入,已然瘀血,他不經渾身一抖,人說拳怕少壯,還真是如此。
丁欽向後飛退一大步先緩緩氣,適才驚慌之色全給壓下了,臉色淡然道:「等會將你拿下,老夫可要好好嚐嚐那騷妮子的味道!」
項刀適才冷不防吸了一口對方噴來的毒霧,發覺一股熱流自丹田向四周流竄,這熱流並非自身內力,而是……
「老狗竟使下三濫手法!」這時項刀才知曉,匣箱中的女子當初與自己說話時,語調盡顯媚豔之情,原來丁欽使了淫毒,一道道不自然的潮紅向皮膚外四溢,項刀咬牙將所剩無幾的內力全力將淫毒壓下。
「哈哈!」丁欽見項刀一抹潮紅自脖子升到臉頰,瞬息又消失下去,他知道項刀終是著了道:「小子你來自西域,應該聽過西域三毒吧?我這十里迷魂散、消魂煙和天玉骨香可是百試無一不靈。」
 
西域用毒者眾多,雖不像巴蜀之地用蠱,但西域地處荒漠,蟲毒亦是不遑多讓,光是那毛蛛、蜥蝪和植物之毒便是集其大漠精萃之重。
丁欽所下三毒,乃是獨門三絕毒,因丁欽性格殘暴好戲弄敵人而搭配此三毒,其中十里迷魂散為昏睡效用;消魂煙是化功盡失內力,最後一毒天玉骨香則為催淫毒。
此三絕毒搭以丁欽的連環三絕,向來是無往不利,不論中了那種毒,他都可以慢慢玩殘對手。
雖說如此,別瞧丁欽仍是與項刀談笑風生,其實此刻丁欽的後背早已冷汗涔涔,他沒想到對方年紀輕輕,內功居然如此深厚,能硬生生將淫毒壓下,他甚至懷疑同樣來自西域的項刀是否早已破解三毒服了解藥。
丁欽邊說邊退至陣外,此時劍陣已成,七人各施門內七劍陣訣,這是以無上劍派的三大劍絕─無上劍、天光劍與落雨劍所推演而成,將其劍招分為十、九、七、四、三這五種變化。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學習無上門這三大劍招,只有門派親傳弟子才能習得。
這次丁欽所帶出的百名弟子中,身邊的十人便是其中的親傳弟子,豈料一個招面就給項刀宰了三人,只得臨時變陣,劍陣威力大損。
 
「先拿下那匣箱!」丁欽的老臉露出剩沒幾顆的黃牙板,適才吃肉喝酒的氣味還未消散,那舌頭形若青蛇游移自上唇舔至下唇,直叫人作嘔。
結七劍陣的眾人將範圍緊縮,同時不斷變換位置,其中三人已經緩緩繞至箱後。
項刀卻似未見毫不理會這七人,甩甩手臂確認手上的氣力未失:「原來這毒不過如此,若以為沒了內勁,余便得束手就擒?」
項刀右手緩緩抽出負於背後的長刀,這刀通體長四呎餘;刀身略比劍寛;單刃開鋒。
「竟是用刀的!無怪這小子的掌法如此古怪,似能擋而不可擋,避又無可避,變招奇快,竟能將刀法融於拳腳之中。」丁欽雙眼放光暗咐,見這刀身暗沉沉而無光亮,看來所用材質有些特別,且刀身異常的長,肯定不同於尋常的刀。
 
西漢時代的打鐵治鍊術還稱不上上乘,且不論朝廷將士或江湖中人多為用劍者,佩刀者鮮少。
西漢常見的長劍約為二呎餘至三呎上下,三呎或三呎以上長劍稱得上少見,因為太長很容易從中折斷,所以劍是以中脊為厚實開兩刃,以防長劍中斷。
而刀雖然在西漢已經算很普遍的短刃兵器,但還不算通用,且此時較為常見的刀僅有直刀,也就是以劍身改良成只開單刃鋒,其刀身、刀柄、刀環一體成形,這時的直刀還未有格(護手,長劍的格又稱劍盤),而是刀身直接下連刀柄,柄以動物皮纏繞後接刀環,故有些直刀又稱環首刀或環柄刀。
 
因此項刀將刀抽出,那怕丁欽這等本不識刀劍的眼色,也能看出項刀手中刀的不凡,反觀無上劍門徒的手中劍不過二尺餘長,只屬凡品。
「四劍齊聚!三劍化域!」使劍陣的其中一人見項刀對匣中女子漠不關心,隨即下口令。
七人七劍化分二團,較接近項刀的四人四劍齊至,其中兩人分攻上、中路,餘二人齊攻下路。
「想說是余過於自負,以為對付汝等宵小不需用刀才會吃下這大虧!這江湖路不若征戰之途好走,陰謀詭計倒是一耙子多。」項刀一刀在手,縱有千萬敵圍之亦往矣。
項刀面對急襲而來的劍陣絲毫不放在眼裡,他雖然內勁無法提用,但腳下風沙步伐盡使卻不需內勁亦能使得,眾人只是感到眼前黑影一晃,一瞬間,四顆活生生的人頭咚咚落地,鮮紅的熱血自脖子處使勁向空中噴灑。
「……一招……」丁欽為之一震,這可是切切實實的一招,不,與其說是一招,還不如說是一刀更為恰當,並非先前項刀一人一掌那般,而是只出一刀盡殺四敵,對於行走江湖逾一甲子的丁欽,對於眼前光景可謂前所未見,他雖在道上惡名赫赫,見過江湖上數不盡的虐殺與鬥爭,但過去種種與此景映照下來,不過爾爾罷了。
丁欽在江湖中何曾見過有人如項刀般殺人之威是如此強橫且簡潔有力,這盡斬敵人的魄力大大震憾人心,那怕是老江湖的丁欽也得嚇得膽戰心驚。
見此畫面,腦海中浮現了三年前離開西域時的傳聞……
「你、你是血刀……」丁欽幾近潰不成聲,這句勉強自喉嚨擠出來的聲音聽來格外沙啞。
「西域是有些人這麼叫余。」項刀轉頭望向女子所藏身的匣箱安然無恙,卻見原本要襲擊女子的三人橫倒在地,三人身上皆被匣箱所藏的機關暗器射死。
丁欽此時根本無心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他連自己是否能活命都不確定,腦海中不斷浮現項刀在西域各地的各種傳說。
 
西漢時期的西域,是自玉門關、陽關以西,國力較為強盛的三十六個國家,統稱為西域,其它還有大大小小諸多部落,自西漢之後,已從三十六國分化為五十餘國,有的甚至不在中國領土,而在中亞、西亞與歐洲。
當時除了西域外,還有西羌、匈奴、烏恒、鮮卑等強大的外敵在大漢疆域的周邊窺伺。
西域諸國以天山為界,南北劃分,絕大部份的國家分佈在天山以南的塔里木盆地與天山以北的準葛爾盆地,其中較為強盛的國家有龜茲、樓蘭、烏孫、月氏等。
項刀的足印踏遍西域諸國,在西域留下各形各色的傳說,可說是威名遠播。
 
在準葛爾盆地,人們稱他為血刀,因為那把刀屠盡盆地數千名馬賊而稱之。
在樓蘭,人們叫他作驚魂刀,因為那把刀將樓蘭的叛國將軍嚇得遠離樓蘭,奔至位於中亞的大宛。
在烏孫,人們喚他為追魂刀,因為那把刀自中原追殺仇敵至烏孫,終以手刃寇讎。
在中原的商隊之間,人們卻稱他作大漠荒刀或風沙刀,因為那把刀總藏在大漠中保護商隊安全。
其餘還有一些好事人取了更多的稱號不及備載,但不論何種稱號,都遠遠不及血刀之名更能震懾人心。
或許幾十年,甚至百年後,人們會忘記項刀的名字,卻不會遺忘血刀在西域各國所留下的各種傳說。
 
親眼見識這活生生的傳說,豈能不畏懼,雖說江湖人刀口上討生活毫不畏死,可是對於活得夠久、夠老的江湖人,卻是比任何人還懼死。
丁欽向來精於計算,見狀未戰而先懼,兩袖一揮飛針疾風再射,隨即調頭遁走,丟得老臉皮不要,也得要不戀戰逃命。
項刀既然一刀在手,焉有讓敵人逃命的機會,面對再使老招的丁欽,右手黑沉沉的直刀隨手一轉,三色六支針一擊落地,刀勢未盡鋒芒畢露,風沙步迷蹤,項刀瞬間追上丁欽,刀鋒直刺他的後背。
丁欽驚覺黑刃直刀雖失勁氣卻銳不可擋,只得拼著老命阻上一阻,側身一閃手弓如爪向後施了一招回馬槍,爪如彎鞭自下而上捲向項刀下陰。
項刀卻是手中刀一轉,化刺為橫砍破了丁欽的撩陰爪。
丁欽亦是身手了得,見狀急忙就地一滾,只是撩陰爪施了半招拖不回來,反吃了一刀,胳臂上開了好大一口子,袖裂鮮血蹦。
兩人這時才算是確確實實對上一招,陰險的丁欽也非一合之敵。
「他奶奶的,這小子難道沒中毒,不,我這獨門三絕毒那怕是西域人也是無人可解,亦或他功力深厚足以將三絕毒壓下?但自刀上傳來的力道卻很特別,不似內力,後勁卻一波接著一波好似無窮盡。」丁欽此時早已失去先前的高手風範,頭上沒剩幾根的白髮凌亂的飛散在空中,臉上、手上、身上滿是滾地時沾上的泥塵,臂上的血有些飛濺在臉上,沾黏上塵土像是泥濘般一沱沱,活像個叫化子。
丁欽深知這劫避不開就得將命交付於此,暗道:「拼上老命也得逃!」又是兩袖一揮。
「啊─不─」
丁欽高聲慘叫,四條三寸許長的物體伴隨血色珠花凌空落地,竟是四支手指頭。
這丁欽還未來得及將毒針射出,便給項刀的黑刃一揮,兩隻手的食指與中指齊根斬斷,鮮血如泉水般噴發。
這招失著令丁欽這年過一甲子以上的老人著實付出慘痛的代價,不過他這連環三絕並未因此中斷,他自口中硬是逼出混著毒血的綠霧,射向對方面門。
項刀面對丁欽這招用老的連環三絕早已提防,施展風沙步退得老遠,顯見項刀對這毒也頗為避諱。
丁欽趁勢丹田內氣一提,外袍盡裂千穿百孔,數不盡的黑針向四周激射而去,項刀見狀又是向後退了一大步避開毒針。
「小子,竟讓我丁欽如此狼狽不堪,此仇不報有負我西域血狼蛛之名!」丁欽見項刀退得老遠,隨即轉身提氣遁逃,雖然惡狠狠的同項刀放了大話,心裡卻怕得要命。
轉眼間,丁欽便逃得無影無蹤,項刀見丁欽消失在郊外也不急著追,只是眉頭深鎖望著敵人逃跑的去向。
其實丁欽那裡知道,項刀早已是強弩之末,他所剩無幾的內力全部用來壓下十里迷魂散與天玉骨香,只是憑藉著承父遺傳的天生武勇之力來硬扛丁欽的攻勢。
項刀確定丁欽不會去而復返,急忙背起匣箱打算遁入林中,只是他那口氣吊到底了,還未來得及進入樹林,十里迷魂散終是發揮效用,再加上丰老死亡、卜邪失蹤,項刀早已心力交瘁,氣力終有用盡時,雙眼一黑,撲倒在地昏迷不醒。

 

只見項刀喃喃自語:「此生立誓命不由天,可這是第三次如此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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